春去秋来,雨雪风霜。
除了偶尔回封地处理家事,魏垣每日的生活,便是留在山上教导那小猫两三只,看着他们从懵懂稚童变成翩翩少年,再成长为风华正茂的俊秀青年,最后离开连山,与他相拜作别。
众弟子当中,只有少数人会追随他的脚步回到山上成为教习,将连山历代先辈们积累的各项技艺传承下去。而大多数人离山之后,选择了留在凡俗出仕,为本国征战效力。
弟子们来了一批,又走了一批。由于诸国战乱,上山学艺的少年越来越少,山上的空房越来越多。旧人逝去新人不来,连山诸峰日渐寂寥。
在岁月轮替中,魏垣渐渐老去,皱纹爬上了眉梢,鬓角染上了白霜。而他也从门内的普通教习,升任为统领整个宗门的山长。在儿子正式继承他的封君之位后,他终于摆脱了凡俗的责任,再也不曾离开连山半步。
在山上呆了将近一辈子,虽然身边的人和物,都已不复曾经,但至少连山上的山峰草木,还是他年轻时候就已经熟悉的模样,这一切,让他感到安心。还有那沉默不语身着开襟短衣身影也陪伴在身边,不曾离去。
他以为日子会在这波澜不惊中慢慢过去,自己终有一日会老得连路走不动。到那一天,他会在大殿里召集山上剩下的这百来号人,当众卸下这山长的重任,交给前途看好的晚辈,然后在山上寻一个安静的角落,默默等待自己羽化升天的那一刻。到那时,即便见到历代祖师,他也能无愧于心。
可是,在魏垣七十七岁的那年夏天,一个曾在连山学艺,却因为品行不端被逐出师门的弟子,带着数千秦兵攻上连山。
力战一夜之后,连山门内近百人无一逃脱,唯剩下包括魏垣在内的十一人重伤被俘,其余尽皆战死。
次日清晨,这十一人身负铁索,被强逼跪在山门之外,周围肃立上百名披着甲胄,全副武装的秦军士兵。站在俘虏跟前的,是一名身穿玄衣的中年方士,和一个腰佩长剑的秦军将领。
连山侥幸不死的众人中,有名教习认得那个方士,嗔目欲裂地大声呵斥道,“张珉!你率秦军攻山,屠灭同门,欺师灭祖,不得好死!”
被叫做张珉的方士走上前来,对那教习冷笑道,“同门?十五年前你等逐我出山,从那时起我们就不是同门。”
“若不是你偷学驱鬼之术,还杀人炼鬼,又怎么会逐你下山?”
“好了,赵歇,不要再说了。”因身披数创失血过多,而导致脸色苍白的魏垣摇摇头,出声打断了弟子的话,说道,“张珉,你想怎样。”
“哼,我想怎样。”张珉拔出腰间长剑,刺进一个学徒胸口,那学徒轻轻啊了一声,便倒在地上死去,鲜血流出,浸湿了他身下的泥土。
赵歇悲愤至极,冲着张珉大声叫骂道,“张珉,你不得好死!”
张珉却看也不看他,对魏垣说,“魏师,六国已灭,我王已登基践皇帝位。你若是识相,便交出长生之法,敬献始皇帝。你剩下这几个弟子,或许还可以保得住。”
魏垣苦笑一下,“阴阳相形,生死相依,没有死哪来的生?我连山自初代祖师创立以来,便只有修行升天超脱凡尘之法,没有长生不死永享富贵之法。”
张珉听完,冷笑一声,回身一剑刺穿了赵歇的脖子,赵歇口喷鲜血依旧痛骂不止、至死不休。在赵歇颈血彪洒的嘶嘶声中,张珉厉声问到,“交不交?!”
“无术可交。”
张珉拔剑又杀一人。
剩下有年幼的学徒被吓得低声啜泣起来。
魏垣闻声看过去,那孩子是去年才入门的韩国大夫之子,不过十三岁。他按捺着心中的哀伤,沉声问道,“连山弟子,怕死么?”
那学徒立时收住哭声,挺直了脊背,和剩余众人齐声应到,“连山弟子,代天行事,秉直而行,不畏身死。”
张珉见状怒斥道,“好你个老东西…”
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军将领突然开口,“张公,连山弟子多次谋刺陛下,陛下遣我等来是为了剿灭连山,不是为了所谓的长生之术,就不要再生枝节了。”
随即抬起手,断然挥下,看守俘虏的秦军士兵纷纷拔出腰间长剑,从背后刺死了剩余的俘虏。
魏垣闭目等死,却听到当啷一声,看守的剑被张珉拦下,周围的秦军立马起举劲弩对准了方士。
秦将倒是不惧,只是纳罕问到,“张公,你这是干嘛?”
张珉转身下拜,“将军,此人是连山山长,修为深厚。请将军把他赐给我,将其炼成鬼仆,亦可襄助陛下之宏业。”
秦降想了一下,点头道,“善,那他就交给你吧。收兵!”
魏垣被拖拽着下了山,在山脚下,他回头望去,只看见山上火光冲天,数百年积累的书简卷册毁于兵火,不禁老泪纵横。
当夜,在秦军营地的处帐篷里,张珉以尸血为引,配上珍稀的药粉调制出血墨,分别在魏垣的额头、胸部和小腹画上自己推敲出来的夺魂符,并施以巴国的巫术,以图抽出魏垣的生魂。
在灵肉分离的巨大痛苦中,他突然看到那沉默不语的身影正站在一旁默默的观看,便使出最后的力气憋出一个艰难的微笑,“老友,我去了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?”张珉听到魏垣喃喃自语,左右环顾,什么也没看见,不由抚抚胸口,啐道,“故弄玄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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